§0003§ 棺材活了在說話

《搜神記》:……代平舒小男先,小字阿虎,年八,為郵馬所傷,數日不醒,以為下殤,鬆木槥斂,瘞於廬外。有奴聞其棺中有聲,便語其家。家往視聞其聲,發出遂活。……

董先昏迷的第五天。

日入時分,李醫匠終於回來了,董建迫不及待地請他進山。

李醫匠不顧自己出門采藥的辛苦,簡單整理一下,就和董建趕在夜幕降臨前出城。

兩人快馬加鞭,終於在人定末刻趕到礦山。

但夜已深,李醫匠連日勞累,又趕夜路,十分疲憊。

於是他隻是讓董建先熬人蔘續斷湯為董先吊命,然後要了一間房,想先行休息。

董建也能理解,疲憊,精神不好,治療就會打折扣。

再說光線昏暗,也不適合看診。

董建心想,隻要李醫匠心有定論,其它的事也就不急於一時。

於是他聽從李醫匠安排。

忙完一切後,當停下來後,董建卻睡不著了。

他再次想起父親董畯和兄長董凱的話,淚如不止。

突然聽到婢女益來報,說是少主董先不知何時起便氣息全無,主母莫瑤已經暈倒在旁。

董建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撕心裂肺的痛襲來,隻能坐著發呆。

幸好這些天,總有人在旁敲側擊,心裡總算是有所準備。

他強忍悲傷,想起董先生前,不喜勞煩他人。

於是先讓人扶主母回房休息,明天一併讓李醫匠診看。

如今夜深,餘事等天明再說,眼下卻有一件事,非自己不可。

他想親手為董先打造一副簡單的小棺,也算是儘了為人父的責任。

董建喚來礦上值夜奴婢,搬來鬆木料,掌燈指揮,徹夜未眠。

人多手快,雞未鳴,天未明,棺穴俱備。

董建默然,他讓奴婢把被衾鋪在棺材底,然後抱起董先輕輕放入棺材中。

全程肅穆,眾人哀悼。

他本想蓋棺,但想著李醫匠已到,莫瑤也未曾看最後一眼,況且也需停屍數日,不差這一時半會。

剛好明日讓李醫匠確認後,回城順道可以向董氏宗家報喪,正式宣告董先離去。

說到底,心中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希望到最後一刻,有奇蹟出現。

但是,一個八歲小孩,被奔馬迎麵撞飛,多處創傷,骨折昏迷五天。

說不定還有內出血,肝臟破裂的風險,這樣的情況,能撐得了幾天?

我看,除了讀者老爺知道主角不能死的真理外,在場的人都知道,奇蹟不可能會出現。

董建和奴婢,相視無言,內心五味雜陳。

眾人將棺材放在草廬前,他們想讓董先再看最後一縷陽光,感受最後一絲溫暖。

一切已基本準備妥當,就差通知城內老父嫡兄送來鎮墓瓶了。

董建其實不想放這鎮魂瓶的。

因為,因為,如果按董凱說的,要放鎮魂瓶的話,那,董先可能永遠無法超渡。

可是如果不放鎮魂瓶,董先臨死前留下的話,又充滿嗔念。

按說法,死後會化煞為厲,到時會給全家族帶來不幸。

兩難之下,隻能擇其輕。

正如父親董畯所說,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眾人料理完後,暫時無事,董建便讓大家先去休息,不要驚擾他人。

董建想在此陪著董先走完最後一程。

但奴婢中有人嘀咕,說不眠不休陪了五天了,已經夠了,讓長輩服侍晚輩,會加重晚輩的罪孽;

何況,雖說幼殤死不葬,但後續也是有些事要辦的,隻有養好精神纔可以送完最後一程。

董建心想也有道理,反正還未正式發喪,況且這些天下來,都在忙董先的事,礦上也有事需要處理,不能久拖不決。

董先昏迷的第六天。

清晨的紅霞映照下,太那水西側草廬外隻剩董先一人。

棺材還未蓋板,他獨自仰麵躺在裡麵,眼圈發黑,雙目凹陷,嘴脣乾裂發白,身上包紮著已被血泡得發黑的麻布,右腳小腿處,用於固定的樹枝並未修剪整齊,露出猙獰的斷口。

誰也冇想到,當早晨的陽光照進棺材,棺內正發生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董先隻覺得自己飄浮在白光中,並直衝雲霄。

突然白光中有一道如雷巨響,向棺中劈下:

“董先,汝本不該絕,將重生於此,兩世為人,特賜冰鑒之眼,可助汝看清世間一切魑魅魍魎,望耗子尾汁。”

巨響音落,董先全身便被陣陣低聲吟唱的聲響所籠罩:

“脫穀為糠,其髓斯存,神之謂也。山騫不崩,唯石為鎮,骨之謂也。…骨有九起…既識神骨,當辨剛柔。…容以七尺為期,貌合兩儀而論。…情態者,神之餘,常佐神之不足。…少年兩道眉,臨老一付須。…人之聲音,猶天地之氣。…麵部如命,氣色如運。…”

隨著這有如佛語梵音的聲響,董先的腦海漸漸浮現出一個以白點為中心的圓環,圓環朦朧虛幻,似乎以所在地形地勢為背景,環內還有數百個不同顏色而且不停移動的點,距離白點遠近方位各不相同。

那道如雷的巨響再次降臨:

“此為冰鑒之眼,可察方圓十裡之人。以汝意識開啟,旁人不可見。白點為汝,於汝而言,人心向背,黑為死仇,紅為死忠,黑紅之間,又分五等,橙黃綠藍紫。人之潛能,或強或弱,點分明暗,明者為強,暗者為弱。董先,攜此神技,助汝識人,重生去吧!”

董先隨之便看到一幅幅生動的畫麵依次而過。

而伴隨畫麵而來的,便是劇烈的頭痛及兩世記憶的融合。

恍惚之間,他竟有些分不清。

哪是前?哪是今?

鋼筋水泥為前,夯土茅頂為今!

公元紀年為前,熹平六年為今!

血肉逝去為前,心跳呼吸為今!

董先甚至能感覺前世的自己慢慢步入到今生的時空,一個時光倒轉近二千年的平行世界。

恍惚過後,他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得到了強化。

隻要一想起,相應內容的畫麵便會像照片一樣出現。

但是這個有點虧,因為兩世反差巨大。

前世三級軍士長複員,圖書館工作人員,看過很多書,愛玩三國遊戲。

今生八歲末蒙孩童,太那水私礦免費實習生,隻會媽媽教的簡單算術和字。

前世已過知天命!今生未過總角!

前世經曆豐富!今生經曆單純!

但好處也有,董先繼承了今生粗通雅言韻書的技能,省去學習如何與人交流的時間。

隻是,前世的自己,死得太窩囊,邊走邊玩手機,結果遇上交通事故。

可是,今生的自己,活得更窩囊,眼下居然躺在棺材裡。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悲摧的事呢?!

不對!這是棺材?怎麼回事?好不容易重生了,怎麼能一直躺在棺材裡呢?

董先瞬間從混沌中清醒!

好歹前世有二十年軍旅外加十五年圖書館館員生涯,又有冰鑒之眼這個強大的人心雷達加持,雖說重生為漢末地方大族不起眼的庶孫,可再怎麼樣也不能躺在棺材中束手無策!

他試著努力了一下,無奈饑腸轆轆,全身痠痛乏力,無奈隻能繼續躺著休息。

不,是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食時末刻,小奴規端著煮好粟米粥,迎著草廬走來。

他心想,趕緊送完,還有活計要做,可不敢耽誤。

越靠近草廬,越發現有異,與之前相比,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咦,怎麼有口棺材?還挖了坑?”

規有些害怕,腳步有些躊躇,不敢上前。

棺材中的董先正曬著陽光,養精蓄銳,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立刻警覺。

意識指示冰鑒之眼開啟。

白光東側有一藍色圓點逐漸靠近。

“有人!”

董先精神振奮。

“終於有人來了,可以離開這該死的棺材了。”

試想一下,有人正在為自己辦後事,可偏巧自己未死透,這時能離開棺材就應該要早點離開,不然把自己活埋了,重生變重死就不好了。

重開趁人少,影響比較小。

若是在舉辦葬禮中突然活過來,結果把觀禮的人嚇死了,那多不好呀!

於是董先用手不斷敲擊棺材壁,提醒來人。

聲音被突然看到棺材正緊張慌亂的規聽見了。

他大驚失色,臉色“唰”的一下,瞬間蒼白,手腳發抖,食案被失手摔在地上,黃澄澄的粟米粥灑了一地。

規驚慌萬分,顧不上這些,一路踉踉蹌蹌地往木棚跑去,邊跑邊大聲叫道:

“馬管事,陳管事,來人呀,棺材裡有聲音……”

這一不小心,還摔了一跤,連滾帶爬。

當規從地上起來,那早已沾滿汙漬的粗麻襦衣,又染上新灰,結合清晨的露水,濡濕了一片。

木棚中,正在忙碌的奴婢,目光一下被規所吸引。

管事陳善,比較沉著:

“慌什麼慌,慢慢講”

“…陳管事,…早上送餐到小郎君的草廬,…原本草廬前隻有藥灶,…但今天多了一口棺材,…我想上去檢視,…還冇等靠近,…就聽到棺材裡發出聲響,…我就嚇得跑了過來,…粟米粥也灑了……”

規氣喘籲籲地訴說,這離奇的經曆,可以看出,眼中還帶著深深的恐懼。

眾人聽了規的話,都感到震驚。

憑空多了一口棺材也就罷了,你還告訴我,棺材會說話?

“阿嗣,去礦主那,請示礦主。阿規,好好喘口氣,再去打份粟米粥,一會等礦主來了,跟隨我們再探草廬。馬管事,麻煩汝領幾個孔武有力的奴婢,準備好工具,隨時聽候礦主安排。”

果然,年紀大,經曆多,就是不一樣,一頓操作猛如虎,事情便被安排得清清楚楚。

看著冰鑒之眼中的那點藍色逐漸遠去,董先無語了,原本想影響小些,這下,人儘皆知了。

也是,換誰誰不怵。

也罷,一會人多好辦事。

無非兩種結果,一種被當成怪物打死,一種被當成神仙供奉。

這麼一想,也隻能被動接受了,不然還能怎麼辦?!

礦主院子內,莫瑤已經醒來,看著董建拄著幾案休憩,不由有些心痛,不敢吵醒夫君。

一是心疼夫君,她相信夫君一定也做了很多事,尤其是自己暈倒之後,二是喪子之痛,雖然君舅的意思很清楚了,但還是無法接受,。

可憐的虎兒,就這麼離開了嗎?

莫瑤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雖然幾天下來,都已熬成熊貓眼。

但還是擋不住如潮的悲傷。

董建就不一樣,原本回到院子是為了處理礦上的事務。

但連續幾天緊張悲痛下來,突然一切彷彿有了結果,那根緊繃的弦莫名鬆了下來。

也不是他想睡,而是他的眼皮,不知不覺,就耷拉下來了。

就好像樓下的人隻有等樓下夜歸人的另一種靴子落地後才能安然入睡一樣。

瞅瞅,幾案上的礦務,還冇處理完呢!

而最後的裁判者李醫匠,他實在累壞了,昨夜到達後,便被董建安排在隔壁院中休息。

山中夜間,比較安靜,一晚下來,李醫匠也算睡了個好覺。

這不,早早起了,坐在院中,等著董建安排人送早餐呢?

結果冇等到早餐,卻等來了院外趙嗣發出的大呼小叫。

“礦主,草廬前的棺材板活了;礦主,草廬前的棺材板活了,在說話哩”

奇了個怪了,棺材板活了也就活了,走兩步也就算了,還說話,咋不上天呢!

李醫匠腹誹。

趙嗣的聲音傳到了礦主院子。

拄著幾案的董建如觸電一般,從席上跳了起來。

他不等趙嗣衝進屋內稟報,立刻就起身跑了出去。

莫瑤聽了也連忙跟上。

隻有李醫匠,慢悠悠地,小心翼翼地推開院門,探出了頭。

董建也不客氣,大聲呼喚李醫匠的大名:

“李老四,快來,可能是阿虎有救了!”

李醫匠聽了,腹誹道:

“小奴報的是棺材板活了,你兒子是棺材板?”

但口上卻不敢如此:

“好的,孟律,我拿下藥箱,隨後跟上。”

董先聽到山坡下人聲鼎沸,就知道人來了,而且還不少。

於是開啟冰鑒之眼。

隻見一團團綠色藍色明暗不均的點,簇擁著兩個紅點,逐漸靠近白點。

心裡開始有了些許安全感。

按白光雷聲所說:紅為死忠,黑為死仇,間分五等,橙黃綠藍紫。

那來的這些人對自己並不惡意,而且還有兩紅點,是不會背叛自己的。

董先思考中,眾人已來到草廬前。

棺材中的董先,還是氣血不足,全身乏力,不過,精神好了一些。

他看著聚攏而來的人頭,也不知該說什麼,說了句:

“你們彆把太陽光擋了。”

說完還裂嘴一笑。

那乾裂冇有血色的嘴唇,這時在眾人眼中,好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莫瑤一激動,癱坐地上。

董建激動得連連跳腳。

眾奴婢看了,心裡說著,祈禱有用,眾神保佑。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這棺材上方寸之光,就不跟小郎君搶了。

董業看了,心中一鬆,看來不是把我當怪物,不用當場被打死了。

不好意思地說:

“剛纔說禿嚕嘴,不要見怪!”

李醫匠聽了,十分欣喜。

無意識說的話,跟有意識說的話,是不一樣的。

況且董先這兩句話還有關聯。

可能真的清醒了!

“應該是吃了我開的藥才清醒過來的!”

“真是我開的藥管用嗎?”

李醫匠有點不敢相信。

那天,當姓趙和姓祈的冀州商販肆者,騎著駑馬出現在李氏藥鋪前時,他可是拚了老命的跟著過來的,屁股都顛出青斑了。

現在董先身上的傷口包紮,還有骨折固定,都是自己的手筆,雖然賣相不好,但還是管用的。

那固定用的樹枝,還是束姓商販肆者折來的。

送回城內董氏宅院後,自己還一天內接連出診了兩次。

對了,那句說少了一味藥,要出去找,也是自己同董建說的。

如今,活了。

看來是自己判斷冇錯,而昨夜那味人蔘續斷湯,更是神來之筆,有大用!

妙手回春,李四。

想想就開心。

李醫匠有些飄了。

“可,那真的是吃了我開的藥活過來的嗎?”

李醫匠又有些不敢相信,說實話,自己當時也冇啥把握,也隻是想試試。

養濟院的醫匠雖說是同行,但人家是官府認證的,正兒八經給人看病的,不像自己,隻是兼職看病,主業製藥!

記得剛開始喂藥時,董先牙關咬得緊緊的,一滴都喂不進去。

李醫匠想了一想,還是需要再確認一下。

畢竟這是自己發小的獨子,這小子生死事小,但自己聲譽事大。

於是李醫匠開口問道:

“兄嫂,這些天可曾用藥?”

莫瑤聽李醫匠問話,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不曾,阿虎緊咬牙關,未曾開口進食湯水,也不曾服藥。”

“昨天呢?”

李醫匠追問。

“昨夜阿虎突然毫無氣息,所以我暈過去了。”

莫瑤有些不好意思。

“李老四,冇,昨夜我忙著準備阿虎後事,未曾用藥。呶,那人蔘斷續湯還在灶上。”

董建用嘴指了指草廬外的灶。

李醫匠心想,那這小子為什麼會醒呢?

“諸位,讓小郎一直躺在棺材裡也不是事,不如扶他起來,進草廬,讓我再好好檢查一下。”

李醫匠開口建議,隨後又補充:

“可喂些湯水,補充氣力。”

董建聽到李醫匠的話,高興得向奴婢發話:

“快快快,按醫匠的話去做。”

這人蔘斷續湯,終究還是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