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青宴走到宮門外,一輛馬車停在眼前。

灰色的馬車車廂很大,看起可容七八人不止,上麵無品級無裝飾,看著略顯寒酸。

兩個馬匹看著也有些老,整體看下來,就如同是平民家出行一般。

車伕見到殷青宴,下車擺好梯子。

殷青宴撩起下襬登身而上。

進入廂內,除了異常的溫暖,四周都是灰撲撲的,也並無華麗的裝飾。

殷青宴走到廂尾在座位的一個角落輕輕一踢,場景瞬間變換。

車廂內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混在馬車踏在雪上的聲音,並不起眼。

廂內所有的木板如扇葉一般,翻轉了過來。

車尾的座位不如說是一張小榻,可容一成人躺下歇息,上麵鋪了厚厚的錦緞,坐上去,根本就感覺不到馬車的震動。

車中間置著一張小桌,小桌固定在車廂內,桌下定著炭箱,不會讓人碰著,卻讓車內暖烘烘的。

廂內四角錦繡珍寶裝飾無數,頗為華麗。

桌上的玉壺內,美酒帶著餘溫,酒香四溢。

青鳥給自己準備的早膳就在手邊,隻是一些果腹的糕點,他並不感興趣。

殷青宴看了眼木牌,將其扔進了碳爐之中。

取下狐裘,扔在廂內一角,躺在榻上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抽出榻下的箱子,摸出一個話本子,靠在身後鋪了厚絨的車壁上。

一時間竟然看著看著睡著了。

隻是一陣風雪掠進,殷青宴打了個寒戰,瞬間驚醒。

就見車內多了個人,一臉複雜的看著自己。

“蘇大人?”

蘇柏堯本以為這人形單影隻,被人排擠,令人可憐可愛。

原來是自己多想了。

酒香撲鼻而來,更像是嘲笑自己在自作多情。

見蘇柏堯半晌不答話,殷青宴挑眉道:“蘇大人不經通傳就上本殿的馬車,是否有些失了禮數?”

車子已經停下,外麵的馬伕跪在原地淡聲道:“殿下恕罪,蘇大人硬闖,奴實在不是蘇大人的對手。”

“繼續趕車吧。”

殷青宴看著蘇柏堯等著他的回答。

蘇柏堯不客氣的坐在一旁:“下官豈能跟七皇子殿下比失禮,乾清宮前拉住下官不讓走的也不記得是何人。”

殷青宴啞然,這人竟然生氣了?

情緒表達的有些直白,是本就性子直接,還是試探?

不,不對,之前在朝會散去,他親眼見到此人八麵玲瓏。

自己一個無依無靠無背景的棄子,身上有什麼可圖的?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蘇柏堯一看這人神色,就知道這人想到彆處去了,也不解釋。

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儘,才覺著自己發冷的心暖了些。

殷青宴一時間不知該心疼這百年的竹葉青,還是心疼他用了自己的夜光杯。

蘇柏堯順著對麪人的神色低頭,挑眉:“七殿下還是好本事,竟然能尋到這兩樣稀罕物。”

“聽說這夜光杯是塞外貢品,僅有五隻,四隻都在今上的國庫裡。”

“這百年竹葉青,聞著酒香,就當是釀酒世家孫家祖傳的手藝。”

“戰亂之時,聽說孫家人早已尋不到了,孫家釀的竹葉青難尋,百年更是難尋,你這竟然還有此等好酒。”

說著,又倒了一杯,一飲而儘。

殷青宴看的一陣陣肉疼:“蘇大人慢著點喝,好酒當細品,這酒喝完可就冇了。”

這壺酒,他每日也就是喝那麼一杯,品著酒,散些餘愁。

哪像這人跟老牛似的,拿著好酒豪飲。

但是偏偏前幾日又欠了一份人情,不好勸止。

蘇柏堯看著這人的臉色心中好笑,又倒一杯,舉起酒杯,就見殷青宴的眼神跟著他的動作挪動。

毫無在朝上清冷的樣子,不免覺得有趣。

殷青宴恍然發現自己被戲耍,氣急,奪過酒杯便一飲而儘。

蘇柏堯看著空蕩蕩的手神情一愣。

他跟這個七殿下滿打滿算見麵不過一掌之數,如今的行為自己確是譖越。

殷青宴抹了抹唇,將酒桌收起,支著腦袋側身躺下,眼中帶著微微的酒意。

蘇柏堯未曾見過殷青宴狂生的樣子。

從他見麵起,殷青宴就是皎皎君子,他一直以為傳言不可儘信,如今看來,是自己片麵了。

狂生二字,不是冇來由的。

殷青宴看著蘇柏堯失神的樣子,輕笑道:“蘇大人這是準備跟本殿回皇子府了?”

蘇柏堯驚醒,掀起窗簾一角,見身旁之人打了個哆嗦,又迅速放下。

此處離淩雲候府已有些距離,看路況是快到七皇子府了。

“煩請七殿下前行一段停下馬車,家中庶妹讓下官帶的胭脂就在那裡。”

殷青宴點頭,早些分彆對二人都好,現在還不是拉攏此人的時候。

氣氛一時有些沉寂,蘇柏堯道:“殿下可要為家中女眷買些。”

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妥。

殷青宴剛剛及冠,尚未迎娶正妻,如今生母養母皆亡,何來女眷。

正在懊惱之中,就見殷青宴來了興致:“胭脂水粉便罷了,若是有上好的首飾鋪子,倒需要大人推薦一二。”

蘇柏堯覆在膝上的手一頓,起身“砰”的一聲腦袋磕到了車頂。

這車頂為殷青宴量身定做,自是比蘇柏堯矮了些許。

殷青宴見此冇忍住笑意,喚車停下:“想必蘇大人是到了才如此急切,令妹有兄如此,三生有幸。”

蘇柏堯點頭告辭,臨走時麵色更冷了三分。

殷青宴前腳回到書房,一名黑衣人帶著寒氣從房頂一躍而下:“殿下。”

殷青宴手未停,繼續做著畫。

跪在桌前的是獨屬於他的暗衛。

乾元帝馬背上打下的天地,為此失了兩任皇後及家族子弟眾多。

前朝殘黨無數,為了幾個孩子的安危,他每人都送了五個暗衛。

這些暗衛同出暗衛營,卻隻以他們現有的主子為尊。

殷青宴之前從未用過這些暗衛,在他看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城。

這些既是保護,亦是帝王的眼線,若是用了,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但宮牆巍峨,庭院寒深。如今,為了真相他不得不用。

“查的如何了?”

“七日前,蘇貴嬪忽感不適,喚了院判,隨後喚了張美人,張美人出來後便於長寧殿西殿再未出來。”

“當日,長寧殿內宮人因偷竊皇室之物,打死了數個。”

“次日晨省之後,蓮昭蓉拜訪,送了一個小太監,良妃、貴妃各送了兩個小太監、兩個宮女。”

殷青宴皺眉,再次確認:“母後呢?”

暗衛道:“皇後送的是珠寶玉器,以示安撫,並未送人。”

殷青宴示意繼續。

暗衛接著道:“當日蘇貴嬪將人儘數接下,置於外殿做灑掃宮人,之後再未出來過。”

“五日前,蘇貴嬪與張美人在長寧殿附近坐著喝了一刻鐘的茶,殿下您去給二位送了胭脂水粉,呆了片刻。”

“待您走後,蘇貴嬪與張美人二人便起身回殿,除向棲鳳宮晨昏定省再未出門。”

“四日前午後,蘇貴嬪起身後未見張美人前來迎接,正欲去側殿,皇後與後宮眾嬪妃一應前來。”

“一名叫小桂子的太監指認了張美人私通之名,蘇貴嬪未攔下眾人,張美人被人贓俱獲,幽禁長寧殿西殿,預備次日賜死。”

“殿下您聞訊息夜闖乾清殿,奴才與其餘十七、十九奉命保護長寧殿,酉時蘇貴嬪大怒,喚長寧殿所有太監宮女儘數前往中殿受訓。”

“酉時三刻,奴纔等人被刺客偷襲,奴才與十七奮力追之未果。”

“待回到長寧殿,中殿大火之勢已然難掩,十九於西殿已然喪命,是為毒發而亡。”

“張美人已自縊於西殿,長寧殿所有人無一生還。”

“事後小桂子投井自儘。”

暗衛說完,室內一陣沉默。

“哢嚓”一聲脆響,殷青宴手中的毛筆已然斷裂。

“那些被送去的宮女太監呢?”

殷青宴麵色冷凝。

“無一生還。”

暗衛沉聲道。

殷青宴從袖中取出一方錦帕,擦了擦手心的血跡。

揮退暗衛,殷青宴重新執筆,在捲上寫著一串串名字。

手心的血滴落在宣紙上,暈染了一片墨跡。

秦雨霜三個字消失在宣紙上。

若是有人在此,定會心驚。

唐唐七皇子,竟然對皇後之名諱如此不忌且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