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年,冬。

皇宮巍峨壯麗,聳立於天地之間,城牆鑲嵌著琉璃瓦,流光溢彩。

寬闊的小道上,一身青衫的年輕男子疾步往前,向著乾清殿走去。

那是皇帝的寢宮。

任誰也不會想到,穿著如此簡單的男子竟然是大乾朝的七皇子,殷青宴。

淩冽的寒風之中,殷青宴的額頭卻冒出了細汗。

後麵跟著三個小太監,氣喘籲籲的跟著。

嘴裡不住的喊著:“七殿下,七殿下,天寒地凍,你披上大麾,緊著點身子。”

因親母隻是皇宮之中的美人,地位低下,出生以後,便寄養在蘇貴嬪名下。

故而平時均是君子之風,溫爾儒雅,泰山崩於前而不變麵色,從未有過失態之舉。

今日這匆忙的行徑,若是讓其他宮人見了去,定是大為吃驚。

殷青宴並未理會宮人們的勸阻,卻在乾清宮前被攔了下來。

“殿下,陛下已經就寢了。”

乾元帝身旁的貼身太監福公公微微福了福身,略帶歉意的說著。

他其實很喜歡這唯一一個不爭不搶的皇子,雖是狂生,對任何人都是禮貌有加,從不因身份地位而看輕他們這些奴才。

奈何,他隻有一個主子,也隻能有一個主子。

殷青宴清俊的臉上略微收斂了慌張,斂了斂略微急促的氣息,微微低頭。

“還有勞福公公通報一聲,子言有要事求見。”

子言,是殷青宴的字。

福公公微不可見的看了看宮內,歎了口氣低聲道:“並非是奴纔不願意通報。”

殷青宴身子僵了僵,退後十步,跪在宮門口,大聲喊到:“父皇,兒臣殷青宴有要事求見。”

乾清宮內,盤龍燭燭火明明滅滅。

乾元帝殷勝洪坐在榻上,眼目清明看著門口,並未作答。

男子雖是滿頭華髮,但帝王威儀令人不敢直目。

他揮了揮手,正在捶腿的年輕美人自覺的跪在一邊。

宮門外的寒風凜冽,殷青宴本就穿的單薄。

片刻,伺候殷青宴的宮人才喘著粗氣走到門前。

就見到殷青宴挺拔如鬆的背影,噗通一聲匍匐著跪在身後。

福公公看見宮人手上的大麾,走過去抱起來,披在殷青宴身上。

殷青宴低聲道:“多謝。”

福公公搖頭:“這是雜家該做的。”

“殿下,您且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當心傷了身子,勿要令陛下憂心纔是。”

殷青宴點頭:“多謝福公公關心。”

然而身子卻未動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懸空,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

隻是片刻,便已冇過了宮人的腳踝。

後麵傳來吱嘎吱嘎的腳步聲,一個高大威儀的人影路過旁邊,頓住腳步,略有驚訝低頭道:“七殿下,您這是?”

來人身穿金鱗鎧甲,腰佩青銅大刀,眉目間還帶著風霜。

下顎上冒了些許青茬。

想來是多日趕路,未曾有歇息。

殷青宴頷首未發一語。

福公公笑臉迎了過去:“蘇將軍,陛下已經久候多時了,快些進去吧。”

蘇柏堯點頭,卸下佩刀與盔甲,正欲離開,腳邊一重。

殷青宴一隻手抓住了蘇柏堯的褲腳。

蘇柏堯有略感意外的看向他。

他是守城武將,隻有在半年一次述職或是帝王號召纔會回京。

與殷青宴並不多見。

殷青宴知曉自己的行為有多唐突,但他從未涉政,無人可求,如今皇帝又不願見他。

他隻有出此下策。

“蘇將軍,可否,可否讓父皇見我一麵。”

蘇柏堯見年輕皇子稚嫩的麵容,帶著些許懇求,映照著天上的明月,熠熠生輝。

他曾遠處見過這位皇子與幾位學士交流時的樣子,君子有儀,皎皎如月。

亦是聽說過他的美名,七殿下文采無雙,實乃當代讀書人之代表。

去歲國宴之上,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其意之豁達,令天下讀書人神往。

看著殷青宴忐忑的眼神,蘇柏堯深知自己不應當參與這皇家之事,想來便是麻煩。

但仍舊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待蘇柏堯進門後不久,就出來了。

門內傳來一渾厚的低聲:“讓子言進來吧。”

福公公心中一喜,緊忙走到殷青宴跟前躬身:“七殿下,陛下喚您進去。”

蘇柏堯若無其事的穿戴好離開,路過殷青宴身邊時聽見微不可聞的一聲:“多謝。”

蘇柏堯略微點頭:“下官還需回家中麵見父母,恕下官無狀,先行告辭。”

言語中並無多少熱絡與尊敬,也並無不敬。

殷青宴點頭,起身時踉蹌了一下,久跪的膝蓋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穩了穩身形,深吸一口氣,理了理儀態,纔跟著進了乾清宮的門。

龍鳳飛舞的屏風遮擋了帝王的視線,殷青宴跪倒在地:“兒臣殷青宴見過父皇。”

殷勝洪眼中有些許的複雜。

“起來吧,你說有要事是何要事?”

殷青宴穩了穩心神:“父皇,兒臣知曉後宮之事,兒臣不該插手。”

“但張美人隻是一名小小的美人,萬萬不敢做如此之事啊!”

“一夜夫妻百日恩,還望父皇憐憫張美人入宮許久,明察秋毫。”

張美人,便是殷青宴的生母。

本隻是一名乾清宮的掌燈女婢,在乾元帝病重之時被安排照顧起居。

後被臨幸,誕下了殷青宴。

自殷青宴被記在蘇貴嬪名下後,再無越矩之舉。

除了偶爾為他帶些詩書,二人從未親近過。

血濃於水,聽說張美人被抓到與人私通,殷青宴是一刻也坐不住從皇子府疾跑而來。

空氣沉默了片刻。

殷青宴又道:“父皇!求求您,那畢竟是我的生母!求求您查一查吧!”

“若是確有其事,那麼她死不足惜!但是請您查一查吧!”

帝王歎息一聲:“你又怎知皇後未查?”

殷青宴啞然,他總不能說,皇後恨不得所有後妃全部死絕吧?

“母後自然,自然是查了,但是母後身處於後宮之中,難保不被有心人矇蔽。”

殷勝洪搖頭,手中捏著一串佛珠,緩緩的轉著:“小七,你連撒謊都不會。”

殷青宴低著頭砰砰砰的磕著:“父皇,求求您了。”

“那好,朕就允你一次,此事朕親自徹查。”

金口玉言一出,殷青宴大喜過望:“多謝父皇!多謝父皇!”

“快些起來吧,前麵在外麵寒風中跪了許久,早些回去休息吧,當心留下病根。”

殷青宴起身,聲音中帶著雀躍:“多謝父皇,兒臣無狀,叨擾了父皇休息,是兒臣的不是,這就退下了。”

正欲離去,門外的福公公便敲了敲門:“陛下,奴纔有要事稟報。”

殷青宴頓住腳步,有種不祥的預感。

待福公公站在屏風前,得到帝王的應允後沉聲道:“陛下,長寧殿中殿大火,蘇貴嬪薨,張美人於長寧殿西側殿中自縊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