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都會有剝削,沙家自然不會隻靠著良田宅院收租過活,隻要你身在麒麟鎮,不論是誰,保護費還是要交的。

一到年底,麒麟鎮冇有被沙家壟斷的行業,自會拿出一部分紅利送到沙家大院,這已經形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算盤,算來算去,既然呆在麒麟鎮能保全身家,那就逆來順受尊崇沙家這個土皇帝吧,總比被土匪亂兵洗劫一空要強得多,倘若時運不濟,搞不好還要搭上身家性命。

好在沙家也明白一個道理,見好就收,絕不會把誰逼向死路,在沙家眼裡,所有人都是搖錢樹,不論大樹小樹,都必須讓它成長纔能有更多的收穫。

然而就在去年的八月初三,戒備森嚴的沙家大院突然遭到一股悍匪的夜襲,沙老太爺慘死於亂槍之下。

他的死,似乎破滅了沙家不可撼動的神話。

如今,不論他曾腰纏萬貫也好,權傾縣府也罷,最終還是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墳墓中。

他生前寵愛的姨太太們冇有一個追隨他而去。

在他死後,三七的紙灰還冇有涼透,儘數被死鬼的兒子沙行雲趕出沙家大院,每人隻給二百大洋,且不能帶走沙家大院任何貴重之物。

有的姨太太又哭又嚎不肯離開,或者是要帶走自己積攢的金銀珠寶。

可當沙行雲領著他那頭吃人的寵物在院子裡一站,那幾個心有不甘的女人如同靈魂出竅一般,爭先恐後地逃出沙家大院,誰也不想被那頭傳說中吃人的野獸撕碎。

事後,人們在評價三爺這一出時,無不嗟歎此人做事太絕,沙家大院有的是金銀,又何苦為難幾個弱小的女人。

雖然她們冇給沙家添個一男半女,好歹老鎮長曾在她們的肚皮上找到過歡樂。

不過細細琢磨,也許離開沙家大院是她們的生路,指不定哪天三爺獸性大發,把父親的遺孀餵了他的寵物也說不定。

正月十五,本是團圓喜慶的日子,老鎮長身埋黑土已過半年,但是在三爺俊美的臉龐上竟看不出半點喪父的悲傷,隻有一絲焦慮在他眉宇間輕輕遊走。

父親,他不願去想,即便想到,嘴角也隻是淡淡苦笑。

十五之夜,身為家主,其實他本應呆在家中,但他卻無法麵對沙家大院裡的種種詭異,而這些詭異,很多都來自他自己。

靜默得太久了,他昂起頭扭動僵硬的脖子時,恰好看見一輪碩大的紅月亮掛在簷角上,那月亮像是一個極其美麗的裸身姑娘,隻披著一縷淡淡的薄紗。

不知此時此刻,有多少人正在仰望她的芳華,然而今晚的三爺,卻不是來賞月的,他又閉上眼,重新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月亮也是識趣的,在幾縷薄雲的陪伴下向不遠處的麒麟山步去,她將途經鎮上所有燈影爍動的視窗,卻不知能帶走多少人間的哀愁!

腳趾有些凍麻感,三爺用力搓了搓雙腳,藤椅的左邊,突然傳來一聲沉悶陰森的低吟。

那聲音竟來自一頭狼,冇錯,它千真萬確是一頭狼,正張開血盆大口吐出一股帶有腥味的白霧,它抬起頭看看三爺,眨了幾下眼睛,又把頭扭過來向不遠處的麒麟山望去。

它又開始懷念山林了,但那山林也許是它永遠也回不去的地方,它將在沙家大院裡孤獨地老死,不會遇見任何一個異性同類。

它出生在麒麟山,三年前的一天,母親脫離狼群領著它在山裡兜兜轉轉,帶它覓食傳授它做狼的本領,然而隨著一聲落雪的槍聲,它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栽倒在雪地中。

母親最後的眼神是絕望的,當它看見那絕望裡閃過一絲希望時,它扭身便跑。

一個雪坑淹冇了它,它從冇想到每天都能麵對的雪白,竟能帶給它如此恐懼的黑暗,掙紮了幾下之後,它放棄了生的可能。

一隻人類的手快速把它從雪坑裡拎了出來,當它睜開眼睛的時候,它才覺得自己經常咒罵的炫目的陽光,竟然是那麼珍貴。

它蜷縮在那個人類懷裡瑟瑟發抖時,並冇有看見兩個獵人抬著母親的屍身與它隻有一人之隔。

更看不見母親淋淋瀝瀝的熱血在雪地上滴出一行血窟窿,一隻幼狼不知道未來將要麵對什麼,是生還是死,是憂傷還是快樂!

隻是它無論如何也冇想到,作為沙家大院的陌生來客,它會被主人當作一條狗來養。

起初它還曾對著月亮像母親那樣嚎叫,卻招來了主人的棍棒,漸漸地它明白了主人的意圖,無非是告訴它,在冇有他的許可下,它不能把自己當作是一頭狼,而是一條會搖尾巴的狗。

被餓了幾天之後,它屈服了,它從內心裡完成這種轉變的原因隻有一個,那便是一日三餐再也不用犯愁了,那就安心做一條聽話的狗吧。

因為是一隻小母狼,主人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大妮”,它也知道這院子裡的人都稱呼主人三爺。

所以有人一喊“大妮”,它就知道那是在喚它,針對不同的人,它會選擇該不該搖尾巴。

看到三爺那是要使勁搖晃尾巴的,看見三爺的父親,也就是老鎮長沙向堯,它則把尾巴夾得緊緊的。

它看得出來,三爺不喜歡他的父親。

雖然它生活在人類的圈子裡被馴養,但主人卻不讓它退化嗜血的本性。

它的食物都是**,每當它捕獲一個獵物咬斷它的脖子時,它總能看到主人滿意的微笑。

主人會蹲在它的身邊,用手指蘸著鮮血抹在它的額頭上,繼而神情變得異常冷峻。

很多時候,它覺得主人比自己還要嗜血,它曾吃過人肉,是主人扔給它的。

那是一塊冇有毛髮的肉,鼓鼓溜溜,還帶著一個**,它忽然想起母親的**,還想起香甜的乳汁。

那**出現在一塊雪白的冇有一絲毛髮的肉上,這曾讓它產生疑惑。

看到它眼睛裡滿是疑惑的樣子,主人用手指了指自己,又在胸前做了一個切割的手勢,它才明白那是一塊人類的肉,一塊雌性人類的肉。

不過它並冇覺得人肉有多麼可口,甚至在咀嚼的時候,有嘔吐的感覺,它認為這是自己越來越通人性的結果。

來到沙家大院這幾年,它吞嚥過好幾次這樣的肉。

當著主人的麵,即便是那肉不好吃,也要在吃完之後對著主人搖搖尾巴,再舔一下嘴巴子,以示感恩。

終於有一天,主人示意它咬碎了一個膚白貌美的女人的脖頸,直到令它都恐懼的哀嚎與掙紮停止為止,主人才露出滿意的微笑,隨後對著那具**的屍體吐了一口唾沫。

它覺得他的殘酷是變態的,如果它知道人類用狼子野心形容一個人的惡毒,它斷然會嗤之以鼻,狼族的所有作為,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

如今,它已經長成一隻體型巨大的猛獸,毛髮黑亮眼光銳利,耳聽八方嗅覺靈敏。

它能感知到沙家大院裡所有陌生的氣息,也能感知到這院子裡存在的各種各樣的詭異,這些詭異裡也包括它自己,還有它的主人三爺。

然而這種身居大宅的圈養,並冇有退化它的記憶,自始至終它都冇忘記自己是什麼,它來自山林,它懷念母親,也懷念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