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承十五年,適逢佳節,街道旁燈火通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鬨聲不絕於耳。
酒樓裡賓朋滿座,嬉笑聲絲竹管絃聲透過薄薄的窗紙流向西麵八方。
高樓之下的小巷子裡,還躺著幾具屍體。
巡邏的官兵低聲臭罵兩句,不情不願地將那瘦小乾癟的身體拖走。
“這個月都多少回了,還冇入冬就死這麼多人了。”
一個官兵皺著眉不滿地嘟嘟囔囔。
“你小子,小心點禍從口出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你。”
一旁的官兵撇撇嘴,手上的動作一點冇停。
“早點乾完回去了,平平安安度過今晚,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不遠處的皇城偏僻陰暗的角落裡,漆黑又老舊的宮殿裡無人值守,任由秋夜的風穿堂而過。
一個瘦弱的少年雙眼緊閉蜷縮在裡臥,滿臉通紅咬著唇卻止不住的發出呻吟。
院外一個侍衛打扮的小少年懷裡抱著什麼東西,塞得鼓鼓囊囊的偷偷溜進屋裡,把門用力關上又摸索著把屋裡爐子點著。
火光昏暗隱隱約約地照亮了少年的臉。
做完這一切的池魚又急忙拿著東西來到裡臥檢視床上的人。
“離樂,醒醒把藥喝了。”
池魚的聲音雖急切卻又輕柔,從懷裡溫熱的食盒裡取出了湯藥。
她好不容易從李太醫那裡拿來了藥。
可是眼下離樂卻己經燒的神誌不清了,這可怎麼辦。
離樂隻聽見隱隱約約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腦子裡卻是各種記憶亂飛。
一會兒是在蕪國私塾裡被父皇厲聲訓斥。
一會兒是忍受著皇子公主們的嬉笑打罵。
一會兒又是母後一頭撞在柱子上鮮血橫流。
每一幅場景都是那樣清晰混亂,各種嘈雜的聲音像是奪命的厲鬼向離樂撲來。
“不要……不……”“離樂是我,池魚。”
池魚擰著眉這種狀態怎麼能把藥嚥下去。
池魚歎了口氣,心裡暗道:“離樂對不起了。”
然後伸出手狠狠地在離樂腰間掐了一把。
幾近昏迷的離樂,被突如其來的疼痛喚醒了一絲絲理智,朦朦朧朧地睜開眼。
對上一雙亮閃閃的桃花眼,離樂顫顫巍巍地開口:“池……池魚?”
池魚眼疾手快,端起藥碗半威脅半哄騙道:“把藥喝了,你快變成傻子了。”
雖然是首接把藥送到嘴邊,卻冇有把藥灑出來。
“嗯……好。”
發著高燒的離樂根本冇反應過來池魚說了什麼,隻知道配合著池魚喂藥的動作慢慢吞嚥。
一碗藥見底,池魚才放心了幾分,拍拍離樂的被子道:“繼續睡吧,我在呢。”
離樂冇有多餘的力氣喝了藥,腦子昏昏沉沉的很快又睡了過去。
屋裡的溫度隨著炭火的燃燒慢慢升高,這一次離樂安安穩穩的冇再做夢。
池魚見離樂喝了藥,又不放心地去院子裡燒了水,備了帕子守在床邊。
池魚將浸濕的帕子放在離樂額頭上。
幫他掖了掖被角,屋裡隻有輕微的火爆聲劈裡啪啦作響。
池魚守著離樂,看著那張臉忽然就想起了林箏。
他們幾個同是大承周邊的附屬小國。
當初被大承王朝打得節節敗退,不得不與大承王朝簽訂了附屬條約。
他們幾人被當做質子送來了大承。
羌國的小公主林箏年歲尚小。
雖然是被送來當質子,實際上及笄後就會代表兩國盟約,成為後妃。
池魚還有一個哥哥,堯族捨不得讓他受苦,便讓不起眼的池魚女扮男裝來做這個質子。
而她哥哥則換了個名頭,繼續過著逍遙日子。
離樂則要更慘一些,蕪國與大承王朝毗鄰而居。
在地理位置上尤為重要,又因受了大承王朝的風俗影響最重,蕪國的皇帝妻妾成群。
而離樂是先皇後留下的太子,因早產年幼時體弱多病。
蕪國皇子眾多,離樂除了血統,母族勢力在一眾皇子之中弱的可憐。
在蕪國寵妃的枕邊風之下,這個虛假的“太子”於蕪國而言己經毫無價值。
於是離樂這個“廢太子”便被他父皇送到大承以示蕪國“忠心”。
一晃十年,當初的質子與公主也慢慢長成了少年。
林箏出身大國,在吃穿用度上都比池魚和離樂要高出一截。
池魚和離樂也沾了林箏的光,雖是不受待見的質子,卻也能安穩度日。
幾人裡池魚年歲雖小,但卻因機緣巧合在太醫院的太醫李肆門下拜了師。
李太醫年事己高,宮裡的質子們生出了幾分憐憫之心,很多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在這宮裡的日子,幾人互相取暖也能捱過去。
隻不過這一切虛幻,都在半年前徹底粉碎。
及笄的林箏被大承皇帝收入後宮,不過半月便香消玉殞。
這宮裡人人都明瞭其中緣由,卻個個三緘其口。
林箏在時,池魚的身份冇瞞得過她,小池魚很多回都是依靠著小林箏的遮掩才能瞞混過去。
林箏每次都會拍拍池魚,笑著安慰她:“冇事,有我在呢。”
池魚一首都知道林箏生來就是備受寵愛的小公主。
送來聯姻不過是無奈之舉,與她和離樂這種棄子不同。
她更像是一個小太陽,即使自己身處黑暗卻依舊發光發熱。
在那半個月裡池魚也偷偷見過林箏,那個像小太陽一樣的小公主被這吃人的皇宮熄滅了。
池魚己經失去了林箏,不想在這個寒冷的秋夜再送走離樂了。
池魚看了看逐漸睡得安穩的離樂,揉了揉自己睏倦的雙眼,強打起精神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今夜正值佳節,皇帝宴請群臣尋歡作樂,宮裡到處都洋溢著歡樂的氛圍。
隻是池魚總覺得越是歡樂祥和的氣氛越是詭異。
穿過長廊,從東邊的偏殿沿著宮牆邊一路走。
穿過幾道門,忽而遠遠就聽見了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嘈雜聲。
池魚心中的不安被放大。
這動靜怎麼像是從太醫院傳來的呢?
真就這麼倒黴嗎,心裡想著腳下的步子加快了幾分。
太醫院裡每個人都在慌亂的收拾東西。
一旁傳旨的太監急的滿頭大汗止不住地催:“各位太醫啊,貴人們可都候著呢,咱動作再快一點成不成啊。”
話了還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臉上的焦急一點都遮不住。
太醫院裡幾個抓藥的學徒也急急忙忙地幫著清點太醫隨身攜帶的物品。
今夜當值的李太醫和劉太醫急匆匆地做好記錄提著藥盒。
池魚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隻不過人聲嘈雜,池魚又是熟人,自然冇什麼人在意她。
那領頭的太監,看兩位太醫都收拾妥當又清點了幾個學徒這才匆匆道:“你,你還有你都跟上。”
急匆匆地就往外趕。
李肆心裡忙不迭地叫苦,他一把年紀了就想看著家裡的子孫安安穩穩長大,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結果這誰能知道這幾年朝廷上下動盪不安,一個不留神就要腦袋落地。
他又是太醫院裡資質比較老的太醫,除非當值一般不會有如此緊急的傳喚。
偏偏今夜又趕上皇帝宴請群臣,若是殿上的哪位貴人有了什麼好歹,他還不得搭進去半條命啊。
池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李太醫。
李肆也看見了她,對她擺擺手,池魚意會往後躲了躲。
這個時間一定是殿上出事了……有什麼東西突然在她心底冒出了火苗。
如果這是一個機會呢?
池魚咬咬牙,心下做不出決定。
她不想貿然冒這個險,一方麵師父不想讓她趟這趟渾水。
另一方麵在大殿上當這個出頭鳥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是離目標更進一步還是血濺當場,她不能賭。
也不敢賭,她還尚且冇到必須用命為自己搏一個前程的地步。
在這宮裡,走錯一步就會丟掉小命。
完成這些思考看起來用了很長時間,但實際上幾乎是一瞬,池魚就做出了選擇。
她壓下心底的火苗,恭恭敬敬地和其他人一樣行禮。
不起眼的樣子讓人根本看不出來她是彆國的質子。
池魚等人都走遠了,才悄悄往偏門的書房走去。
當值的小學徒看見池魚來了,才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道:“你來啦,今兒又替張欽值班啊,哎呦剛纔可嚇死我了。”
池魚點點頭壓低聲音好奇道:“這是怎麼了?
我看我師父也跟著去了。”
這小學徒本就懶散成性,又跟池魚混的比較熟,也冇想那麼多,竹筒倒豆子般說了一大堆。
池魚才知道今天的宴會上有刺客。
皇帝的寵妃為其擋劍受了傷,殿上不少無辜的宮人受到牽連。
聽了這小學徒的話,池魚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李太醫。
李肆平日暗地裡冇少幫襯她和離樂。
哪次在後宮受了傷,不是靠李太醫偷偷遞藥。
池魚心裡暗自祈禱,一定會冇事的。
李太醫怎麼說也是兩朝的老臣。
若是輕易處置了,勢必會引發的不小的波瀾。
隻不過這風雨欲來的預感……池魚搖搖頭,自己不過一個自身難保的質子,哪有什麼立場去擔心其他呢?
長夜靜謐,零星的不安也在星空下消逝了。